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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网三|衍天】天禁【二】

【〇】【一】【三(完)】

水。有露水聚于干裂的唇畔。开口,水珠落在舌蒏尖,是草木葱茏的青绿。清润的水汽游走周蒏身,抚蒏慰烈日黄沙留下的伤痕。右臂的伤又开始作痛。轻蒏颤的指尖拨动了柔蒏软的草叶,水珠溅下,微凉。

轻而稳健的脚步由远及近。地面的震动传至耳边。萧卿云睁开了眼。

天幕昏沉。跳动的火光前,聂无极正拿着水囊和一兜瓜果看他,见他醒了,将他扶起,递给他水。

“这片绿洲很大,不用再担心缺水。”

萧卿云欲道谢,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给对方一个感激的眼神。泉水进入口蒏中,甘甜清冽,他突然就觉得有一层纱被从眼前抽走了。他的思维终于开始运转,世界终于聚焦。

聂无极盘腿坐下,示意他食物和水自取,开始讲解这里的地貌。这是一片非常广阔的盆地密林,呈半月型,应已存在了很长时间,有些古树树龄愈百年,其间水草丰美,他们在这里无需为基本的物资担忧。此处不乏山丘,但高度都及不上西方的峭壁。头顶云海偶尔被吹散时,西方会隐约现出一道壁障,通蒏天彻地,贯绝阴阳。

聂无极的声音很清晰,虽说不上中气十足,但没有内伤体虚的迹象。他的坐蒏姿随意而不颓丧,看不出之前受过那么多伤。

萧卿云点头。这都是好消息。如此鬼斧神工之所,很有可能就是师父希望他们找到的地方。

聂无极说完后便盯着他。衍天宗的大师蒏兄贯是一张冷脸,曾有众多同蒏门被他吓到袁天纲前告蒏状。萧卿云知道这通常是误会,师蒏兄的面无表情只是面无表情,并非做给谁看。可现在他的神情让少年紧张。他一对颜色略浅的眼眸审视他,如在寻找弱点。

萧卿云正欲开口,聂无极先他一步。

“为什么选我?”

萧卿云一愣。“什么?”他口蒏中发出的声音吓了自己一跳,沙哑干涩,于自己都陌生。

聂无极皱眉,重复道:“那个胡姬的选择,你为什么选我?”

胡姬?难道那时聂无极醒了,还看到了她?萧卿云想发问,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他又饮了一口水,清清嗓子,缓道:“……比起我,你在沙漠中存活的几率更大。”

“你不能死。”

聂无极的声音中有怒意的锐角。萧卿云只觉疲倦,额角隐隐作痛。“从结果来看,我选对了,我们都活下来了。你没有放弃我,还找到了绿洲。”

“可你放弃了。”

萧卿云眉头蹙起,本就沙哑的声音不自觉拔高,几乎不成蒏人声。“我做错了吗?就算她救了我,我也救不了你,更无法自己在沙漠中存活。不只是沙漠。我甚至不一定能在绿洲中存活!”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却在喘息间勉强继续道,“你若死了……我完成不了师父的遗命。我也不希望你死。你满意了吗,师蒏兄?”

聂无极面上似是闪过了一丝惊讶,他阖目,沉默片刻后,摇头起身。他走到营火边,开始修整火堆的轮廓,看似随意添加的柴火却很快搭建出了精巧而稳固的塔。当火烧得更旺、更明亮后,他突兀地说:“外袍给我。”

萧卿云一口水没咽下去,差点又咳嗽起来。他正为方才的爆发讶异,脸上仍热着,聂无极的要求没头没尾,像一块铁板插蒏进飞速运转的齿轮间,令他不知所措。聂无极并不催他,只是等着。萧卿云又被他看得紧张,终于认命地解下外衣。他本想伸手将袍子递过去,密林里的湿寒却一下就附到了他身上。他略带犹豫地走近营火,将衣服递给聂无极后靠近火焰坐下,抱住双蒏腿。

聂无极将他的长袍抖开。曾经华美精致的宗服已经被一路的颠沛扯得四处开线,珠玉尽失,衣摆被踩得一塌糊涂,一对广袖被切掉了大半。青年抽蒏出断刀,就着火光给残破的袍子修了边。他将剪下的边角料搓出纤维,又编成细绳,最后在袖子的两侧穿了孔,将细绳交织其间,做了简易却实用的束绳。

他的动作流畅、娴熟、令人安心,萧卿云方才过快的心率逐渐平复,他甚至感到了一丝困意。方入衍天两年那时,他曾向聂无极挑战。那时的聂无极更锋芒毕露,也更不掩饰对他的质疑。他不过一半大少年,私下苦练许久,终于做出自认万无一失的计划向大师蒏兄挑战。聂无极让了他三招。萧卿云在第三招时,第一次对别人用出他自创的招式:鸿蒙天禁。衍天宗的门派武功皆出自聂无极之手。萧卿云本就不好武,单论武功,他永远不可能让大师蒏兄刮目。于是他融术法于星象阵法,自创了这样一招,能短暂地囚人于谵妄星海。他出招时,正卡在夕阳落尽群星显现之时。天禁解除的瞬间,聂无极眼前满天繁星,仿佛他仍在鸿蒙之间。萧卿云抓蒏住那一瞬间的破绽,欲夺他魂灯。谁曾想,吃了个子太小的亏,手指将将碰到木柄,就被人一把抓蒏住后领提了起来。这一提,衣领还扯坏了。怕被师父知晓两人私斗,最后那件宗服还是聂无极自己修补。

聂无极的指尖扫过长袍的后领,试着那里的缝线。萧卿云觉得他也想起了同一件事。他考虑了一下,轻道:“我知道一次比试不足以赢得你的信任。师父一直让你照顾我,你有不服是人之常情。”

聂无极把袍子还给他,摇头:“我并无不服。我只希望你能让我的工作更简单些。你不能死。”

“你就可以死吗?”

“你是衍天宗宗主。”

萧卿云苦笑。他穿好外衣,将头枕在屈起的膝盖上,偏头望向这个说不定比自己还固执的师蒏兄。他做出一副认真的表情,说:“答应我。如果你死了,定要来告诉我死后有什么。若我死了,我也会来寻你,告诉你我的所见。”

聂无极望着他,面上星纹在火光中似乎真的在闪烁。然后他突然笑了。“生死报知。”


密林的白昼亦是幽深的。烈日穿不过滚滚云海,其苍白的影又被重重树冠过滤,最后滴落在地的便只有一池池晦暗的光。

他们的早餐说不上丰盛,但比起先前的遭遇已是饕餮大餐。那些新鲜的热带瓜果萧卿云大都只在书中见过,它们蜜一般的甜和留在舌上的丝丝刺痛都令他意外。不再面蒏临物资的紧缺,武氏的威胁也已遥远,两人终于无需日夜兼程,连用餐也更从容。

云海之下无星可观。他们尝试对所在之地进行过占卜,结果却凌蒏乱难解。此处奇诡,对天衍的干涉令萧卿云更加确信这便是师父所言之处,只是这是凶是吉,有待探明。演算无门,便只能选择最原始的方式搜集情报。保险起见,他们先沿盆地外围行进,很快证实了聂无极所言——西有通蒏天岩壁高蒏耸入云,光滑难攀。半圈走下来,两人在地上以枝杈绘出盆地的大致形状,皆恍然。萧卿云沿图外缘将其形状补齐成一个圆,那赫然便是一张太极两仪图。

“阴阳界,林洼为阴,大漠为阳。此等风水……”

若非亲眼得见,他不会相信世上能有这般宝地。然而越是稀世宝地,也越易产生异变。有如此心理准备,当他们察觉到林中有一阴气极重之所在,他们并不意外。最初还只是泥土下湿气愈重,落足出蒏水,渗出丝丝缕缕的寒意。当脚第一次陷入泥中,聂无极立刻挥手,令萧卿云停步。刀蒏客用刀柄勾住一侧树上藤蔓,缓缓退回结实的地面。他将魂灯长杆插蒏入泥沼,陷下半米有余仍不见底。他们最终选择沿泽中老树前进,尽量踩在突起的树根上,避免接蒏触地表。萧卿云做不到聂无极那般灵敏自若,只能循他的脚印,走他探出的路。随着他们每一步深入,阴冷之气一点一点将他们缠绕,如聚拢的蛛丝,要织出苍白的裹尸布,让他们沉尸冰寒的泥沼。

寒泽中有一棵格外高大的树。聂无极试了试枝杈,见能承重,便翻身爬了上去,消失在浓绿的树冠中。萧卿云在树下只能听到树叶摩挲。整片沼泽、整片森林中,仅仅回荡着头顶的淅淅索索。他们这一路不曾见到听到任何动物。走兽、鱼鸟、虫蛇,皆无。

头顶的声音停了。

寂静震耳欲聋,一瞬间的恐惧竟排山倒海。明知是不可能之事,心底某处却尖蒏叫着,他消失了,他们都消失了。萧卿云正欲呼唤师蒏兄,一根藤蔓突然从树冠窜下,惊得他一愣。定睛才见上面系了一个结实的结。聂无极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上来。”

萧卿云依言抓蒏住藤蔓,半是攀爬,半是被拉了上去。古树的表面有一层滑腻的厚苔藓,令人想起贝类柔韧粘蒏滑的肉。仰首,聂无极竟已几乎爬到树顶。他伸手拉萧卿云坐到他身旁,随后用灯杆压住部分枝条,勉强在树冠层层叠叠的枝叶间打开了一个口。

“看。”

远处,一条蜿蜒的白石长廊蛇行于泥沼之中,许是西域风格的庙蒏宇廊道。苍白的石柱林立,被时间风蚀得扭曲了形状。长廊一端——

不,比例上的不协调让反应慢了半拍。那并非长廊,而是一具骨骼。一环又一环的肋骨沿着曲折的脊柱展开,许是一条蛇。然而那每一根肋骨都高过了邻近的树木,每一块突出泥沼的脊柱都如惨白的嶙峋大石。尽头的颅骨若山丘,形状古怪尖锐,其上挤着几簇巨大的牙齿,每一颗都如一座小型的佛塔。

龙。

直觉给出的只有这一个描述。

聂无极收回魂灯,说天色将暗,该走了。


他们顺盆地外沿原路往回,在西侧岩壁下扎营。灰石的高岩隐没在云海中,哪一边都望不到头。他们的影子被营火投在石上,摇摇晃晃,一切皆有种古怪的荒凉。

聂无极搭的营火总是很漂亮,规整巧妙。他这次用三根圆木平铺了一个三角形,然后将更细的枝杈竖在圆木内外,构成了一环又一环立体的三角。萧卿云很难不想到方才看到的龙骨。他斟酌片刻,见聂无极对那篝火满意了,开口道:“师蒏兄可知道困夙?”

聂无极的动作顿了一下。他转头看向他,挑眉,示意他继续。

“我借阅过师父的手记。他早年与李淳风前辈共事时,曾受太宗之命,斩阆州龙气……”借阅说得有些好听。实是萧卿云一次向师父借书时,偶然看到书桌上摊着一册泛黄的手记。那页第一句便是“贞观二蒏十蒏二蒏年,太白抢日,蜀西地动。奉皇命与太史令斩阆中龙气”。少年总是对惊险的故事好奇,如此开篇,哪有不继续读下去的道理。不想,之后的内容却艰涩莫名,既无两位宗师勘探龙脉的经过,亦无对截断龙脉这等惊天动地之事的描述。书中只反复强调他们在巴蜀遭遇了某种巨大的东西,与那年的地蒏震有关。除了巨大,其中没有更多描述,反而旁引了许多萧卿云不曾听说、但从名字看便不似正经的书,什么《危楼集》、《大哀菩提经》、《妖蛊录》、《异客图》……最后,落在一句:“人不知其名,曰鲲瑚,曰困夙,曰太岁,曰龙。龙脉囚龙,断尽则龙出,龙出即天劫。”

“也许那具骸骨……和师父二人当年遭遇之物类似。”

话方出口,萧卿云便又在心里否认了自己。还不够大。那具骸骨纵然巨大,却还远远及不上山脉巍峨。师父的手记给自己留下最深的印象,便是那东西的庞然。庞然无匹:震颤便是地动,开口便是天坑,要以山脉囚蒏禁,以高山为钉,否则天塌地陷,九州无存。

他们看见的那条尸骨,在袁天纲手记描述的对比下,或许当真不过一条蛇。

聂无极对他的故事不置可否,沉吟道,他听说困夙,是在李淳风的墓前。

袁天纲曾与李淳风共事。献上《推蒏背图》后,袁天纲再度退隐,与留在朝堂的李淳风从此分道。对李淳风,袁天纲不乏欣赏与挂念,即使远在大漠,对九州使带回的新闻也总是颇有兴趣。民间传闻他推蒏背阻李淳风泄蒏露天机,有门人问是否确有其事,袁天纲贯是笑而不语。

武后临朝期间,李淳风仍受重用,甚至可以说愈发忙碌,只是他的工作愈发古怪。武后命其兴修东都洛阳,改风水格局,他便当真大刀阔斧,甚至修建了那惊世骇俗的北落师门。

这期间袁天纲曾冒险联络过这位曾经的同蒏僚,却无回音。

咸亨元年,李淳风溘逝。那日聂无极正于庭中练刀。风起,庭园四角风铃叮当。袁天纲侧耳半晌,唤聂无极收拾行囊,说要去凭吊一位故友。聂无极不知师父是单纯感伤还是于风中听出了天意,他也不在乎。袁天纲最是我行我素。聂无极虽是他的大弟蒏子,却从未真正理解过他的世界。

师徒二人一路南下入蜀,还未到地方,便已听到种种流言,道太史令李淳风于阆中宝地蒏下葬,地鸣如龙吟,天裂云开。离得越近,流言越离奇。有说李淳风已位列仙班,月黑风高夜,有众妖鬼于他墓前朝拜,求他救济;有说李淳风为风定级,开罪风神,于是风神日夜于其墓前哭号。

流言中的共性,是李淳风墓周常有异响。

李淳风将自己的墓选在了一处深山之上。虽然锦绣,从堪舆上说却并非极佳。聂无极觉得古怪,而这怪异感在他们攀至山巅时,达到了顶峰。从山巅俯瞰,来时的青翠群山间竟暴蒏露蒏出一条丑陋蜿蜒的深堑,如巨斧在大地上劈出的疤痕,无法痊愈。来路上还显秀丽的山水在这个角度被骤然揭蒏露其残缺,有如半张秀美的面容转过,暴蒏露蒏出蒏血肉模糊的伤口,原本清俊的五官也因秘密被发现而扭曲,变得可怖可憎。

袁天纲面色亦有变化,却非是惊讶。他白眉蹙起,长须微动,聂无极知道那是他紧张而集中的表现。他也警觉起来,手搭上刀柄。

一声深厚至极的长叹吹过两人,聂无极几乎瞬间出刀,四顾却不见他人。袁天纲抚须摇头。

“是风。”

李淳风的听风最是一绝。但连袁天纲都未料到,他对风的研究竟到了如此程度,能凭借机蒏关布置让风与人声无二。此处的一石一木都经过了极为精密的调整雕琢,那些看似无稽的林立怪石皆是刻意的布置。袁天纲一理衣袍,盘腿落座,说他们要在此过夜。

一夜八风呼啸,吹过山上石林有如万千游魂。聂无极浑身恶寒,似有无数看不见的人贴在他耳边颈后不住低语。那人语是如此逼真,他几乎能从中听出字句韵蒏律,声声泣血。他紧蒏握着混沌的刀鞘,执着地抗拒着抽刀的欲蒏望,似乎只有这份固执才能让他在这席卷一切的鬼风中保持外表的冷静。

终于,破晓时分,袁天纲分辨出了风中的四句谶言。他吟出的词句带着颤蒏抖,竟与那一夜鬼哭如此相似。

“虚色北现异客归,困夙难困玄牝回,戊戌星正人莫喜,黄冠花开盛世灰。”

聂无极的讲述极为平淡,萧卿云却只觉夜风阴森,不禁靠火堆更近了些。他在脑中重复着那四句谶言,试图理出头绪。在师父手记中窥见那些怪异古籍后,他曾调蒏查过。他未能找到任何一本,只从不知第几手的流言转述中得到了些许线索。他当时很快便将之置之脑后,斥为荒诞,现今想来,其中或有只言片语的真蒏实。所谓“异客”,近鬼神,近灾殃,异样、诡谲、不可知、不可语。偶有狂人将名号强加于这些存在,曰困夙、玄牝、不一而足。

萧卿云说出推论的同时心中一动,补充道:“师父临终,除了‘衍天在北’,还念有另一句,应是‘虚色在北’。”

聂无极思索道:“师父遭遇过困夙。我们或许已遭遇过黄冠。沙漠中那名胡姬……不是人。”

“不是人?”萧卿云本就打算探问此事,一直未找到机会。

聂无极点头。“它的样貌美极,非中原面貌。”萧卿云一愣,没料到师蒏兄第一句是点评那人(或非蒏人)的外表,他印象中还未见师蒏兄对人的美丑有所反应。“但我无法更细致地描述它。”

于是萧卿云也试图回想。他发现自己记忆中仅有那个光火般的存在烧出的残痕,一个可怖、华贵的影子。对于那个存在的样貌,除了它近似神佛的女性姿态,他一无所知。转念,他又问:“你的伤......?”

“吃下它给的酒食便好了。它让我向北走一整夜,我便抵达了这片绿洲。”

萧卿云缓缓点头。如他所想,那个存在应是希望他们找到这里。理由他还不知,只直觉异客之间或有不睦。

“你为何认定那是黄冠?”

“它将烈日佩于髻上,如冠。”


袁天纲遗言,天劫将至,龙为天劫,虚色在北。李淳风谶云,虚色北现异客归,困夙难困玄牝回。若虚色是一众异客归来、天劫降世的前兆,那或许师父未言明的、必须化解的劫便是虚色现世。

这方绿洲中阴气最盛之所便是那处寒泽。既有异常,便需探明。

次日,他们循前次路径入泽,走到后来,树木逐渐稀疏。聂无极以长灯探过地面,皆是泥沼。他们面前,唯有那具苍白长骸,道路般延伸至沼泽深处。聂无极未多言,运气将长灯压上一块脊骨。见那骸骨坚若磐石,毫无下陷之意,他跨步其上,又唤萧卿云跟上。

萧卿云挑眉,但没有质疑。

若只着眼脚下,他们似是在攀一座石山。怪石嶙峋起伏,不时有绊脚的凹陷和突起。抬头,却觉两人正行于一座古怪的遗迹间。他们在早被遗忘的古人刻下的石阶上行进,要步那些无归的朝圣者的后尘。两侧林立的石柱将世界切割定型,置入画框,唯有无依的薄雾于其间飘游。随着他们越行越深,那雾逐渐浓了,染上了怪异不祥的色泽,缠绕在骸骨上如巨兽残存的皮肉,还在缓缓蠕蒏动。

聂无极放慢了脚步。起初萧卿云还无所觉,后来连他也逐渐嗅到了寒气中透出的腐臭。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小堆霜白的细小兽骨,一旁有一具狐尸,已开始发烂,稀疏的长毛上结满了霜。它的腹部异常地鼓蒏起,甚至不是单纯的尸体腐烂涨气可以解释。它死时似乎仍在进食,嘴仍卡在一具小型动物的尸体颈间。萧卿云思考了一下,辨认出那具小些的尸体——还有那一堆细小的骨头——都是兔子。他有一种怪异的猜测,那只狐狸是活活撑死的。

不远处的树下有一只与狐狸一般大的动物,似是只貉子,头扎在泥中。貉能爬树,许是从树上栽下,窒蒏息而死。但要说的话,它的身蒏体伏于地表,倒更像是自己将头埋进了泥里。

聂无极用魂灯指向一侧的树丛。那里面一头羊正与一头犴角逐。它们的皮肉已几乎烂光,两对缠在一起的角间长满了蔓藤。

“星宿。”

兔、狐、貉,他们穿行的龙骨是青龙。羊犴同属朱雀。萧卿云攀上龙脊的一块凸起,果然看到那树丛后又是一具骇人的巨骸,虽然这具似乎大半都已沉入泥沼,但还是能看到它突出蒏水面的柳叶型长喙,尖锐非常,上面甚至钉了一只獐子,似是那动物自行撞上去的。

再寻,他们很快便发现了几乎所有二十八宿的动物。

不说为何这片绿洲中会有如此多的物种,看起来,这里所有的动物大抵都死在此处了,而且死状怪异,甚至有些找不到颅骨,只能看到身周散落着骨片,似是颅骨从内部炸开了。

在聂无极四处探索时,萧卿云寻了一平坦处,开始用木棍于地上绘制星图。这不可能是偶然,其中应有什么意义。当星图逐渐成型,他开始烦躁,自己似乎总是画错。然而不论如何比对,他的转绘皆无错误。当星图完成,他只觉荒谬,这二十八宿的位置荒腔走板,一片混乱。若只是单纯的混乱,那还可以归为排布者的无知。可他很确信这混乱中有一个谜底,他只是还未找到。

他需要纸笔、尺矩、精密的测算,可他拥有的只有粗糙的估计。

沉思之际,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何认定这星图是真的。从里衣中翻出玉简展平,在《九洛万年书》最后两片上,以极细的刻痕刻出的,赫然是同一张星图。《九洛万年书》最是隐晦难解,然而这星图却只是被简单地标注为不可能。他曾问过师父,不可能的星图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刻在书中。那时袁天纲语焉不详,似有顾虑。但现下,这却令萧卿云想起了一件事。

聂无极从一根龙肋顶端滑蒏下,面色不善,让他最好停止作图。

“师蒏兄可还记得我们从玄奘法蒏师墓中带出的那卷经蒏书?”萧卿云虽口唤师蒏兄,实际却是在整理思路。世人都道玄奘法蒏师译著的遗蒏作是《大宝积经》。实际不然。袁天纲携聂无极救下萧卿云后,回宗门的路上途经白鹿原,从玄奘法蒏师的墓中带走了一卷未译完的经蒏书。师父并未对萧卿云与聂无极二人隐瞒那卷经蒏书的存在,回宗门后却又将其束之高阁,未让两人阅读。许是因为那是萧卿云对衍天宗最初的印象,他始终无法摆脱对那卷经的好奇,终于有一夜溜进了藏书阁的顶楼,借魂灯幽光翻出了那卷《优首昙经》。

那经蒏文大部分仍是梵文,仅有的几页译注只是凌蒏乱的草稿,满是删改,连经蒏书的译名都注了好几个版本,除了“优首昙”,还有“优首昙华”、“优虚色”、“非智”、等等。而经蒏书内容与其说是佛蒏经,更像算经,颠三倒四地论述着“优首昙”的概念。一切法中皆有优首昙。设优首昙为可能,能解此法中一切困境。同时,假优首昙为可能,便会生出悖论,从悖论,万法生。优首昙令一切法成为可能。此世是泡影,那泡沫的薄膜便是优首昙。这所谓的优首昙,似乎实指“不可能”这一概念,或者某种与界限或无限相关的概念,但因文本不全,萧卿云没能看出什么所以然。

好奇心得到满足,又未能从中学到什么,少年很快将那经蒏文忘在了脑后,甚至后来于玉简中见到那张星图也未想过这宗门内一脉相传的预蒏言书能与一本生僻的梵经产生关联。

若真将那经蒏文作算经理解,设不可能为可能……他俯身,在另一块地上开始计算万年书中星宿的位置,将它们与常规星图比对。

背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萧卿云并未停下手中运算,不如说他在地上作图的动作已跟不上他的思想。这一切中没有半分巧合。师父早就知道他读过那些书,师父早就知道他能解蒏开这其中的秘密。他惊叹之余又觉战栗:“我明白了!这张星图的视点是外部。群星之外,不可能的边界上,此世泡影的皂膜,那就是优——”

他的声音被骤然截断。

刀气穿胸。

他还未能完成最后的证明。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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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生死报知是《夜航船》收录的一个典故,本文中只是师蒏兄弟之间的一个地狱笑话【x(晋)王坦之与沙门竺法蒏师甚厚,每论幽明蒏报应,便约先死者当报其事。后经年,师忽来,云:“贫道已死,罪福皆不虚。惟当勤修蒏道蒏德,以升跻神明耳。”言讫,不见。

《异客图》出自永恒的夏亚的剑三同人《铁鹤书》。李淳风修了奇形怪状的北落师门也出自《铁鹤书》。致敬克系武侠大佬。

文中异客是化用(魔改)的爱手艺及钱伯斯笔下的角色,大家可以自行连连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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